第94章 今日,我不是文梦语(2/2)
困于囚笼,人为刀俎、我为鱼肉,她能做的,只有选择沉默而茍活。
可这次却不同。她不能再像从前那般无所作为。
烛火在她面前摇曳,映照着她的面庞,恰似四年前的那一夜。
那时,母亲的房间已许久无人问津,杂乱不堪,遍布灰尘。母亲那双枯槁的手轻轻拂去铜镜上的尘灰,镜中映出一张少女娇俏的面庞,却无半点喜色。
分明只有十六岁,眉间却是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忧愁与成熟。
这是文家原二夫人班淑受刑的第三年。
班夫人轻柔地将女儿的发丝拢在手中,玉骨梳从上顺着青丝梳下,如拨开淙淙水流。
铜镜看去,母亲面容憔悴,眼窝里埋着深深的疲惫,她却极力将所有苦痛掩藏在那一抹支离破碎的笑容之下。
“往后,你要好生表现,别再写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。”
“……”
少女垂眸不语,心中却已然掀起了波澜。
班夫人叹息一声,语重心长:“凌家虽严苛,却不似文家这般不近人情。你嫁过去后,好好相夫教子,莫再生出事端。”
“可若是我不愿呢?”少女倔强道。
班夫人眉头皱了一皱。
“为娘知道你想法多,又不服你爹的管教。可你说的那些,什么真相,什么另一片虚空,没人会相信,也没人会在乎。……你若真放不下,待到你出嫁后,脱掉枷锁,再去做你想做的那些事吧,不然……为娘总担心得睡不着觉。”
铜镜前的少女不再言语。
生在仙门,敬仙道、敬蓬莱乃门人本分。修者如此,她身为宗族后代,更亦应如此。
而她自从与魔物接触的那日起,心便不再归属于仙道。又哪有脱得掉的枷锁呢,离开文家,便能摆脱吗?
星空之下,羽霜曾这般说道:“君上变了相貌,变了脾性,甚至从头到尾都变成了另一个人。可唯有心魄,那是君上不屈的胆识,我绝不会认错。”
那自己的心魄呢,是不是早已蒙上了一层厚重的灰,连自己是谁也再也认不出了呢?
……
身着嫁衣的姑娘缓缓拿起了剪子,寒芒在眸中一闪而过。
心一横,手一僵,只听得“嚓嚓”几声,如墨发丝沿着朱红霓裳纷纷飘落,零零碎碎散在地上。
如过往繁杂心绪,被她亲手斩断,碾落于尘。
铜镜之中,短发仅及耳后,映出的却是一张无畏的笑颜。
身体发肤,受之父母。
如今母亲已不在,世间再无牵挂,这一头长发,又有何用?
*
新娘子头顶红盖头,手中端庄地抱着一摞物件,红绸同样紧覆其上,看不清样貌。
她一步一步,缓缓向主堂走去。
每一步都走得沉稳而坚决。
沿着通往主殿的长廊,岳山的修士们正忙碌着张灯结彩,挂红铺锦,好一片花红喜色。突然见到新娘子的身影,众人皆是一怔,手中动作匆匆停下。
这离良辰吉日尚有两个时辰,新娘子不该在此时现身。
修士们彼此对视,却又没人敢上前去真的阻拦,只得纷纷退开,为她让出一条道路。
众目睽睽之下,新娘子缓步行过长廊,步履轻缓而坚定。
直至大殿之前,方才立定。
殿内喧嚣热闹,几家宗主、众家宾客多已落座,正随意嗑瓜子闲谈。姜清竹坐于旁席,心中始终如有个疙瘩般不踏实,得亏铁豹尊者几番宽慰,才舒坦了一些。
现下,新娘子现身于殿前,众人皆不约而同地停下手中动作。
“语儿!?这才巳时啊,你怎的来了?”甘夫人见状,急忙上前,欲将她扶回屋去。
文家二夫人也跑了过来,两人一左一右,拉着新娘的手臂。
少女不言也不从。
倏尔,她腾出一只手,猛地掀开红盖头来。
一张精致而浓艳的脸蛋展露于众人眼前。
主座上的几位长者瞬间齐齐起身,面色大变,惊愕已不止于新娘如此不守规矩,更是——
文伯良失声叱责:“你这是在做什么!?你头发怎么回事?”
文伯远气愤不已,厉声道:“胡闹!你究竟做了什么!还不快随你娘回去!”
凌问天则震惊至极,目光盯着她,整个人僵立不动。
少女依旧沉默不语,艳唇微微一笑。
她将手中之物尽数抛至空中。
那是一叠尚未装订成册的书页,洋洋洒洒,如鹅毛般在空中漫天飘落。
殿内宾客无不擡首,目光随着书页飘飞而动,纷纷伸手接住几页。
视线扫过之时,又无一不面露惊愕。
冷然之音在殿中响彻:“文家作孽五百载,残害凡躯至万人。更莫提诸仙门无一不沾满无辜者的鲜血,这便是你们奉承的仙道?毒虫吸吮活人精气,血蛊之下哀泣连连。昭昭罪事,尽书于此!””
凌问天立于殿中,手中擒着一纸,面色惨白:“语儿,这……这是什么?你究竟在说什么?!”
“今日,我不是文梦语。我的名字……”文梦语擡起眼眸来,胭脂妆点出眉目如画,眼中神采炯炯,“乃是行舟客!”
*
姜小满步出岳阳书坊时,雪已停了,天地间白茫茫一片,银装素裹,安宁静谧。屋檐上落满了积雪,地上的雪也有半尺厚,踩进去时,松软而绵密,宛如踏入云间。
洛雪茗找到姜小满时,她正兴致勃勃地捏着雪团,毕竟,涂州冬暖夏凉不见瑞雪,姜小满可稀罕了。
对方一把握住她的肩,神色凝重道:“岳山出事了!文三小姐被送走了。”
雪团从指间滑落,滚落在地,摔成碎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