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0章 文化震撼(2/2)
"我们考虑考虑。
"他含糊地应着,突然看见宣传单背面印着
"林氏生态农业
"的logo——是林妍丈夫的公司。
晒谷坪边缘,吴晓梅不知何时出现了。她脸色苍白地靠在枫香树上,手里攥着务婆给的族谱纸。龙安心挤过去时,发现纸上多了几行新字——是吴晓梅娟秀的笔迹,记录着近三十年嫁入凯寨的媳妇们名字。
"务婆说......
"她声音沙哑,
"女人才是真正的根。
"
扶贫干部的大喇叭突然响起:
"明天有专家来讲课!参加的发一桶油!
"老人们骚动起来,有人开始填表。龙安心看见阿吉伯颤巍巍地按手印,缺了食指的右手在纸上拖出一道红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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**合作社的仓库里堆着未发出的订单**。因为暴雨冲垮道路,快递已经三天没进寨了。龙安心清点着受潮的包装盒,听见吴晓梅在里间咳嗽。她正在赶制一批绣片,是省博物馆订的文创产品。
"喝药。
"龙安心端来务婆配的草药汤。褐色的液体里飘着些红色浆果——后来老人才承认,那是普通的山茱萸,治病是假,支开他才是真。
吴晓梅接过碗,银镯子在碗沿碰出清脆的响。她的绣架上摊着块靛蓝布,上面用金线绣着奇怪的符号——正是务婆族谱上那些。
"这是什么?
"龙安心指着其中一个像鱼骨的符号。
"'水'。
"吴晓梅轻声说,
"古歌里,蝴蝶妈妈是从水泡里出生的。
"她的指尖抚过那些符号,
"务婆说,这才是真正的苗文。
"
龙安心心头一震。他想起大学时听过的讲座——苗族在古代可能有文字,但屡经迁徙战乱失传了。如果这些符号......
仓库门突然被推开。村支书带着个穿冲锋衣的男人闯进来:
"省里记者来采访非遗传承人!
"
记者脖子上挂着沉甸甸的单反相机,镜头盖上的logo闪着冷光。他环顾四周,目光在电蒸柜和缝纫机上停留了片刻,才开口:
"听说你们复原了失传的苗绣工艺?
"
龙安心看向吴晓梅。她低头绣着那个鱼骨符号,银针在布面上穿梭,发出细微的沙沙声。
"是古歌。
"龙安心从柜台下拿出务婆的歌本,
"刺绣的纹样都来自......
"
"能摆拍吗?
"记者打断他,指了指吴晓梅,
"要传统服饰,最好有纺车之类的。
"
仓库里一片寂静。吴晓梅突然抬起头,用苗语说了句什么。记者茫然地看向村支书,后者尴尬地翻译:
"她说......纺车在博物馆。
"
记者失望地撇嘴,还是举起相机对着吴晓梅按了几下快门。闪光灯亮起的瞬间,龙安心看见她眼底的疲惫和讥诮。
"对了,
"记者临走时突然问,
"你们合作社注册资金多少?有接受过企业赞助吗?
"
龙安心攥紧了务婆的族谱纸。纸上的小蝴蝶符号被他的汗水浸湿,边缘微微卷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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**傍晚的务婆家飘出炖肉的香气**。龙安心拎着两包红糖进门时,老人正用长筷子翻搅铁锅里的腊肉。肥厚的肉块在酸汤里翻滚,散发出令人心安的咸香。
"记者走了?
"务婆头也不回地问。
龙安心
"嗯
"了一声,把红糖放在神龛旁——那里已经堆着几盒牛奶和饼干,都是老人用
"药方
"换来的。在凯寨,务婆的火塘是比卫生室更常去的地方。
"阿婆,
"他蹲到火塘边,声音不自觉地放轻,
"那些符号真是苗文吗?
"
铜勺在锅沿敲出清脆的响。务婆从怀里摸出个脏兮兮的布包,解开三层油纸,露出块黝黑的木牌——上面刻着七个奇怪的符号,像是某种动物骨骼的简笔画。
"我阿爸从湖南带回来的。
"老人粗糙的手指抚过刻痕,
"他说以前苗人用这个记事,官府见了要杀头。
"
龙安心的心跳加速了。这可能是重大的文化发现,但......
"县里不会认的。
"务婆仿佛看透他的心思,突然用苗语唱起来,
"官家要纸我们就给纸,要字我们就写字——
"歌声戛然而止,她舀了勺酸汤淋在木牌上,
"但根,在我们心里。
"
门外传来脚步声。吴晓梅拎着个塑料袋进来,里面是记者留下的名片和两包香烟——是
"采访费
"。她脸色更差了,走路时微微发抖。
"坐下!
"务婆厉声说,苗语里夹杂着汉语词汇,
"肺痨鬼!死得快!
"
吴晓梅顺从地坐在火塘边。老人从梁上取下个黑陶罐,倒出些粘稠的绿色药膏,不由分说地抹在吴晓梅前胸。药味辛辣刺鼻,龙安心忍不住打了个喷嚏。
"汉人娃娃,
"务婆突然说,
"明天你去县里。
"
龙安心一怔:
"族谱的事?
"
"这个。
"老人从灶灰里扒拉出个铁盒,里面是一叠泛黄的纸片——全是不同笔迹记录的
"歌本
"残页,
"找那个戴眼镜的姑娘,她懂。
"
龙安心想起来,是州非遗中心的小王,唯一一个会认真听务婆唱歌的干部。他刚要答应,吴晓梅突然剧烈咳嗽起来,一口鲜血溅在火塘边的灰堆里。
务婆的动作顿了一下,独眼里闪过一丝惊慌。这表情让龙安心浑身发冷——老苗医露出这种神色,说明病情比想象的严重。
"我去乡里叫医生。
"他站起来,却被老人拽住裤脚。
"没用。
"务婆用苗语快速说着,
"现在卫生所只有止疼片......
"她突然改用汉语,
"明天,你带小蝴蝶一起去县里。看病,交族谱。
"
吴晓梅想说什么,又被一阵咳嗽打断。血丝挂在她嘴角,在火光下像条细小的红蛇。
"记者给的。
"她终于喘匀气,把那个塑料袋推给龙安心,
"说是......订金。
"
里面除了名片,还有两张百元钞票。龙安心攥着钱,突然想起晒谷坪上扶贫干部手里的刺梨种子。两种
"致富希望
"摆在面前,都带着说不清的滋味。
务婆的铜勺在锅里慢慢搅动,腊肉的香气混合着药草的苦涩,在木屋里弥漫。老人低声唱起古歌,调子却比平时低沉许多。龙安心听出这是《驱病歌》,心里猛地一沉。
火塘里的柴
"啪
"地爆响,溅起几点火星。其中一点落在务婆的族谱纸上,烧出个焦黑的小洞,正好穿过那个蝴蝶符号。